Live your dream.

為期三周的精神科見習我們要分別到急性病房、兒童心智科、日間病房/門診，而我們算是最幸運的，一開始就到急性病房，迅速進入狀況。

初次探訪心中震撼不已，每次進出都需要經過一層又一層需要鑰匙才能開啟的大門，鎖住了許多已被自己心靈桎梏的身體。護理站與病房區隔著一整片的窗戶，許多病患徘徊、踱步，不時向內探頭，像是想說些什麼，又像是想觀察護理站裡面的人們。再開一道門進入病房區，最先映入眼簾的是ㄇ字型走廊盡頭的窗戶，一個正值青春的少年幾乎一整天站在椅子上向外眺望著，彷彿渴求著窗外的什麼，又彷彿想遠離這個靜謐詭譎的世界，飛向自由的藍天。(後來從intern學姊得知那是個autism病患，喜歡看窗外的救護車，認為自己是警察，會攻擊他眼中認定的壞人)

這，就是我對精神科急性病房的第一印象：詭譎。

Schizophrenia在病房佔了大多數，而這個病最特別的是沒有病識感，所以，必須透過不斷衛教讓他們了解吃藥的重要，更重要的是讓他們理解為什麼自己會待在這詭譎的地方，要按時服藥、多參與團體活動才能穩定而出院。我們在訪談的過程中小心地探詢他們的病識感，像螞蟻用小小觸角探索著世界，又或者，更像是輕輕戳著用細線懸起的大石塊，只看得到一小角，卻想摸出石塊有多大，稍一不慎，不知道會有什麼可怕下場。

(但其實，學長給我們的病人都算是容易care，low violence risk。)

前幾天學長聊到，他們就像是活在一個醒不來的噩夢，像是沉默之丘的真實版。他們每天都害怕有人要害自己(delusion of percussion)，每天都聽到見不著人影卻清晰彷若真實的聲音威脅著、命令著(auditory hallucination, commenting, commanding)，偶爾，覺得別人可以解讀自己的腦波、知道自己的想法(thought broadcasting)，有時候一個想法突然冒出來、卻覺得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(thought insertion)，有時候覺得自己的某些行為是被別人控制(delusions of control)，生活充滿無止盡的擔心與憂慮，於是，被迫防備自己、武裝自己──這些身穿白袍的人到底是誰，該跟他們吐實嗎？又或者，先假裝乖乖配合已離開這個奇異的地方？他們也常常無法集中精神，講話、行為斷斷續續，有些則是表現為negative symptoms，生活懶散、懶得收拾身邊物品、每件事都提不起勁，總是龜縮在角落，不發一語，呆呆的，活在自己的世界。

簡而言之，他們找不到的屬於自我的那一條線(loss of ego boundary)，他們不知道何時何地那些想法屬於自己，那些想法不屬於自己，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。(有一個case反問我們大家，你們都沒有這樣嗎？)

我心裡深深覺得他們好可憐，被迫活在這樣的恐懼，被迫接受這些治療，以及這些治療所帶來的副作用(EPS, metabolic syndrome, sedations, etc)。(但有些是願意、甚至自發性地接受治療，這端視於每個case的病識感(insight)--poor, partial, intellectual, true emotional)。更何況，發病年齡是正值少壯的20-30歲(M:15-25, F:25-35)，瞬間，家庭破碎，經濟崩盤，必須由家人照顧，必須來住院，不管是急性病房、慢性病房、日間病房，他們都不再那麼自由。更甚者，原本還可能是全班第一名，同儕中的佼佼者，如何承受這樣的打擊？(這也是為什麼Schizophrenia須留意有無suicide risk)。家裡經濟已經夠拮据的了，但這個病，偏偏常與family history有關，一家八口內可能四口都罹病，剩下健康的人們一間扛起經濟重擔，龐大壓力下，會不會反而激發出基因裡潛在的Schizophrenia？

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究竟該怎麼過，我完全無法想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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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也有情況不那麼糟的啦(這個病的個體差異很大)，我care的病患現在狀況非常良好，每天開心地找人聊天，和人下棋、打桌球(病房裡有球桌欸XD)，積極參與OT的活動，甚至還會找人一起來參加，他交了一個又一個的朋友，活絡了整個病房的氣氛。一想到明天將會是最後一天與他相聊，心中其實有點感傷唉。才短短三天，我已經感受到他的健談，願意與人分享自身經歷、生活點滴。相信等他更穩定後一定可以回到日間病房的！我明天一定要再好好叮嚀他要乖乖吃藥，不要再像這次因為吃藥不規律、症狀復發而住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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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到OT(職能治療師)，我真的是深深佩服她們阿！這幾天都是一個實習生在帶活動，才大四(跟去年的我們一樣)，就可以如此熟絡每個病患、帶動整體氣氛，關心每個人，自在地穿梭群體中，每天早上下午還要規劃不一樣性質的活動。我們參與了星期二下午的跳舞，跳的是不知道哪一個久遠年代的歌"寶島曼波"！是怎麼可以找到那麼老的歌、還可以編舞阿！相信幾年後的慈慈也可以這樣吧:P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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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還是以一首阿布學長的詩充作這篇網誌的結尾好了XD 我們真是太幸運了，他剛好是負責帶另外兩個同學的R1，今天值班還被teaching了一個多小時^口^

         精神分裂    阿布
晚霞擦亮夕陽
天空是打翻的雞蛋黃
舊的世界此時脫去外殼
他忽然感到某些不可抑止的快樂
而浮了起來
腳尖離地三公尺
疑惑地看著過往的行人
以及他們被拴在馬路上的影子
越拉越長

有時在晴朗的晚上
月光垂得和他的口水一樣長
他會從窗子裡
抬頭仰望星空
從欄杆之間的縫隙
把自己拋擲出去
比我們所知道的
都還要更高
更遠
如夜空中
一枚不斷旋轉的銅幣

偶爾他也會停下來
傻笑
喃喃自語
──噓，請不要打擾
那是他在用隱形的耳機
與我們都進不去的那個世界
愉快地通訊

《幼獅文藝687》2011 三月號

來源： Deja vu似曾相識 阿布詩集

http://abucastor.blogspot.tw/2011/06/blog-post_9056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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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：Schizophrenia，原名精神分裂症，現在已經更名為「思覺失調症」，它和二十四個比利描述的人格分裂症是不一樣的唷！